4. 后记

零零总总忆父亲(后记)

 

父亲李玉福,字纯武,生于1902年10月11日,卒于1991年6月1日,去世至今已22年了!我们一静下来,脑海里便浮现出他的音容笑貌。他平生的一些事迹也历历如在目前。

据说,我们祖上李耀庚是“湖广填四川”到来天宫院然后进的城。祖上很能干,是个手艺人。他会木匠、绘画雕塑,并承包这方面的工程。他的艺术,曾受川北盐运使缪伦的首肯,曾送给他一道“丹青至老”的大红匾。听说他在达县承包了一座王爷庙后,在城里的“东官村”,也就是现在的“大步坎街”买下了穆姓的一座宅子。还听说,锦屏山吕祖殿侧的灵官菩萨就是他塑造的。祖爷是个私塾秀才,在达县教过英国人盖建督们学习中文,很少回家。爷爷李焕章,号李兴远,是个丝行户。他名下子女多:三男四女。最小的幺叔与我大姐是同龄人,还吃过我母亲的奶呢!爷爷去世前只完成了父亲和大姑妈的婚事,偌大一家人的重担,就落到了父亲的肩上!

父亲为人坦率,敢于承担,是一个极端负责任的人!他性格坚韧,不苟言笑。一生只喝一点小酒,烟牌不沾,余无嗜好。

民国29年,也就是我三姐出生的那年,父亲在祖上留下的三间房的基础上修成了一个四合院,以后又修两间砖石房。他还赎回了婆婆娘家当出去的机房街一处房产。以后又在当时商业最旺的下新街修了一座“走马转角楼”上楼下地板的院子。在乡下买了田地后还在当地修了一座庄园,土改时,没收分给了农民。

父亲是个生意人。私塾读完了“八本大字”,15岁就到机房街青家“鸿茂长”字号当学徒。“鸿茂长”是个有名大字号、老字号,除了鸦片生意什么都做,特别是丝绸、药材、山货、粮食之类的生意。父亲精明好学,算账、记账、验货,总之商业上的一套“购、销、调、存”样样一学就会,而且,从未失过手。干了不到半年,挡获了已入库的以次充好的花椒、木耳,挽回了损失,令其他师兄弟汗颜!因此,他也特别受青家大掌柜赏识,刚一年就提升为管事。学了不满两年,因爷爷生病,家里离不开人,父亲就回家顶起爷爷的丝行户干起来!

后来爷爷生病逐渐淡出了生意,父亲很快进入角色。听婆婆说,他比爷爷强多了!当时,父亲很快学会了使用“电报”这一通讯工具,他还会自己译电文呢!

民国十七、十八年,日本用经济手段挤兑中国丝绸业。本国丝卖不出去,阆中丝绸业一片萧条,乡下小厂特别恼火。

凤鸣一家小丝厂,老板蒲茂汉无钱付茧子款,没钱付工人工资。工人闹事,要烧他房子,要与他拼命。他去丝行喊出比成本少三成的价格把丝顶出去,没人接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人都快急疯了!恰好那时父亲的皮货、土布生意资金刚回笼。在蒲茂汉的苦苦哀求下,父亲按蒲茂汉提出的条件,将他的丝全部收下。蒲茂汉也答应以后他厂生产的丝非“李大哥”绝不出手!事隔半年,丝的销路开始松动,但行情仍十分低迷。父亲当时分析:刚松动,江浙一带的丝要出来冲击一下,价格起不来,等一等肯定起来!于是,父亲大胆又进了几担丝。过了不到半年,果然丝价一天一个价格往上涨。父亲将丝直接运往重庆出手,结果卖了一个最高的价位。父亲自然高兴,他在丝行的声望也一下提高了!当时丝行的杨子文、“孔麻子”死活要找父亲连杆杆。这就是后来蚕丝界有名的“孔、李、杨”三搭档。就连大厂的冯万奎、徐兴培在街上遇见了父亲,也要打招呼。

父亲在商界还开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先河——向蚕农贷款,扶持养蚕业。父亲在“合成银行”贷了款,向当时柏垭、凤鸣、裕华一带的蚕农放贷,约定茧子出来卖给就近乡下蒲茂汉的丝厂,蒲茂汉缫出来的丝由父亲收购。当时各大丝厂都不敢这样做,父亲作了,效果还不错!只有双柏树一位姓谢的老太婆没按时还贷款。解放后,家里划为工商业兼地主,父亲破了产。

1953年,我代父亲下乡去收款,谢老太婆千恩万谢,直说“李掌柜是个好人!当年帮了我大忙。”

处在历史大变革时期,他总是胸怀坦然,遇变不惊,为了孩子们他顽强地撑持下来!

父亲很能应对。身处逆境不气馁,泰然处之,把祸福转换得恰如其分!

解放后,父亲在公私合营商店当营业员。1958年大跃进,父亲下放到老观龙坪商业网点,离家很远,生活各方面都比城里艰苦。常人看,这样下放是一种“惩罚”,父亲却不以为然。一次母亲叫我到乡下去看他,晚上我们散步,父亲小声对我说:这年头,什么物资都奇缺。灯油食盐,针头麻线、牙膏肥皂、火柴鸡蛋……,不过这些物资都要通过我的手往下发放,药材、鸡蛋往上收购。有些物资有一定的损耗,只要勤进快销,多多少少还是可以得到一点点实惠。父亲在乡下基本上没挨过肚子饿,而母亲却在59年因营养不良得水肿病去世了!

66年“文革”期间,父亲又受到冲击,被派到巴巴寺守火柴仓库。本来守火柴、仓库是派政治可靠的人去,但因为这个地方人迹稀少,生活不便。别人不愿去,就把父亲和另一个“四类分子”派去“改造”,父亲很快适应了环境。为了安全,还养了一只狗;又在空地上种点蔬菜,养几只鸡;早上打打太极拳,有空看看报纸。把一个别人不愿去的地方,搞得有声有色!

说起乡下的田地,父亲总觉得是个人歉疚的事情!我学医前到乡下网点看望父亲。我再三问他乡下田地的事,他告诉我:他在乡下买的田地在双龙蒙家湾。开初是别人借了钱没钱还,用田地抵的帐。后来蒙家湾另一家要卖田地,当地有个叫王平清的恶霸十分想买,因为那几块田地势好,收成高。因为王平清太霸道,别人死活不卖给他。

“手头有钱,不如有物。卖不完有货在,打不死有命在。别人又再三劝买,那些年生意特别好,手头宽裕就买了!”

租佃人叫王治文,年纪比父亲大十几岁,很能干,就教父亲怎样管理。在王治文的指点下,又修了供佃户居住的房子,由王治文代为管理。王治文家劳力好,种的多些。姓马的佃户劳力弱,种的少些。在当时,能做上这样的地、住上这样的房,是很令人羡慕的!土改时斗地主的会上,马家发言斗王平清,诉说王平清不准马家过水,拔他田里的秧子,割他的苕藤……。王治文发言说李家收租从没认过真,背些红苕,交些豌胡豆也行!斗争会本是要佃户斗父亲的,哪知憨厚老实的佃户斗起了王平清。后来王平清怕枪毙,自己在家里用鸟枪自杀了!工作队说他们没觉悟,斗成了“评功摆好”。事后,工作队问父亲“为啥成这个样子?”父亲回答:一直以生意为主,那些年票子贬值,没把田地当回事。佃户交多交少无所谓。在佃户们的说服下,工作队说父亲是个“开明地主”,后来免除了他实在交不起的200元罚款。

我又问过父亲:“临解放,幺爹写信回来叫把田地卖了,你为啥不卖?”父亲说,幺爹信来迟了!那是48年,田地卖不出去,没人要!由于父亲宽厚待人,土改后,王治文还偷偷来城看过他。告诉他:儿子在双龙当兽医,孙子参了军。姓马的在六、七十年代在城里做水果生意,还悄悄看过父亲!

父亲重视子女的学习,要求也很严格。大姐1928年生,虽是女孩,父亲仍送她读书。解放后,她参加了教育工作。她常说:“真感谢父亲送我读书。若没文化,我也无法参加工作。”大哥学习努力,成绩一惯好。父亲在生意场上受有权势的人欺凌,想培养长子从政,所以送他到李汉平处学书法。“九.一八”事变,东北大学生有流浪到阆中的。父亲找了两个生活困难的学生住在我家,不收房租,条件是辅导大哥学英语。解放后,大哥以后上了“重大”,并留校任教;其余四姐弟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文化教育。父亲虽只读过私塾,但他懂得中外历史。他经常给子女讲武则天、《三国演义》……。他也懂些中医,生了小病,自己开方治疗。

母亲生过六个子女,身体差,常年多病。土改时,母亲心疼父亲,还代替父亲去乡下挨批斗。母亲去世,父亲感到很内疚。他在母亲临终前许下诺言:母亲死后,绝不续弦。他是实践了自己诺言的!

父亲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人,也是对家庭极端负责任的人。

解放初,家里日常穿的、用的、睡的都没了!有些地主一蹶不振,甚至自杀。父亲为了一家生计,全力以赴,组织一家人自救,共渡难关!

大姐已出嫁住重庆;大哥在外读书;母亲和二姐到市场卖米,到东门口补衣服,扎袜底,到街上卖纸烟;家里养两头猪,我们几个小的到处收潲水、打猪草、拣柴火。父亲做小生意,卖点零烟叶,以后在东街卖土布,再发展到卖洋布(现在的布),直到公私合营。公私合营,父亲成了营业员,工资18元,以后涨成28元。他省吃简用,剩了很久的饭菜也舍不得倒掉!他常说,我不增加你们的负担,死后安埋费也不要您们承担!他去世时,还留下3000多元,由我们六个子女分配!

父亲,安息吧!

李清华

2013年8月

我的物质和精神生活                                                                                                                                                  0. 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