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孩提到大学时代

第一部分 从孩提到大学时代

家历简况

世界上一切聪明的民族或个人,没有不重视自己的历史的,无论是明星或者重量级的人物,总要问一下自己的根底,为了健康起码也要了解一下自己先辈的疾病和遗传状况,作为承前启后的一代人,历史赋与了我向后代交代的责任,可惜的是我们家族在这方面留给我的东西太少了,我幼年在阆中见过的为数不多的一点东西,如先祖李耀庚的少量字画,白岩寺下十几代祖传坟地的碑文,还有清政府川北盐运使赠先祖“丹青至老”的金匾,在后来的土地改革与文化大革命中化为乌有了,现在我只能作如下的简述。

在清代,我家原是四川阆中南岸名“天光燕”(很可能是现在的柏垭乡)的乡下农民,是由先祖李耀庚(字纪秋)迁移入城内大铺坎街5号住地。先祖本人生长于道光和同治年间,是当四川有名的农民雕塑家,父辈传下来说他的作品包括成都草堂寺的杜甫塑像、红照壁、三台县和阆中县的一些大寺庙的塑像,晚年并擅长于字画。他留下的我所见过的遗物有三:一是清政府盐运史送他的金匾;二是少量的保存很差的字画;三是阆中风景区锦屏山上的灵官菩萨。小时候我去为灵官进香即等于祭自己的先祖,所有这些遗物,经土改和文革洗礼之后已荡然无存。李耀庚是先人中最知名的一个,从他到我的祖父李兴远这中间若干代人至今连名字都未传下来,白岩寺前的家传(上百年)坟地上,原有碑文可考,土改时全部被毁,先祖们也都暴骨原野了。

李兴远(1878—1938)我的祖父,终身从事丝行经纪人,死于食道癌(或骨癌)。祖母张氏终于1954年,享年82岁,她因见土改之后一贫如洗,得病后即拒食拒药而去,她是我见过的女性长辈中,最贤淑最能团结人的一位。

李纯武(1904—1991)先父,一生有两件事情值得告诉后人。一件是他在发家方面的巨大成功,从清同治到民国,李家长期处于城市小商的地位,而到李纯武这一代,迄至1949年解放前夕,经他二十多年的奋斗,其拥有的家财,在3万多人口的阆中城内已富列三甲了,他在家史中是一项前无古人的了不得的成就。当时城中人传说他是亿万富翁,他的财产主要在大量的房地产、囤积的生丝、桐油货物等方面,此外就是对乡镇小丝厂的投资和为数不多的农村土地。土改时他的成分被定为工商兼地方主,他的家财在土地改革运动中已经被罚,挤斗和没收得一贫如洗。去说明他到底拥有多少财富已经没有多少意义,在重视经济发展的现代社会,如果能够把他取得成功的原因和经验留下来就好,可惜的是我们父子之间从来缺乏交流,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从外部我观察到的他致富的原因(而不是其本人的体会),大概有这么两点:其一是他本人非常的刻苦而勤奋,每天泡在市场里直到深夜方归,他最重视的是行情信息,因此他捕捉的商机都非常的准确,一步一个脚印地买卖货物,很少有失败,几乎是笔笔成功;其二是他实行的过度的开支克俭政策,虽然已经很富了,却长期坚持每日一稀一干的两餐制,烧火都只许加一根木柴,然后在其两旁洒糠壳,很久都煮不好一餐饭。我们长十多岁都一直穿用每亲一针一线缝制的布鞋,连皮鞋也未穿过,就连学费、书费、文具费等,都要一毛一毛的与他讨价还价的去争取。更恶劣的是我母一生多病又十分劳累,而他却克扣和不给医药费,以致她仅49岁而早逝,为此我曾长期对父亲怀着敌意,解放后十多年拒绝与他有任何来往联系,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母去世后多年,才逐渐谅解了他(尤其当我从姐处确知父痛恨母亲因病吸食鸦片—这也是确实的事实—之后)。父亲的财富虽多,而且有的财产法人上还写着我的名字,可我从来就反感,我曾经因为骂他是守财奴而被逐出家门达半月之久,正因为有以上感情色彩,再加上共产党长期阶段斗争教育,我很少去思考父亲的积极的方面,更重要的是我自己头脑中长期没有经济方面的概念与知识,他几次来渝时我从未意识到向他问点什么,学什么,其实从发展社会经济的角度来看,他对阆中城乡的经济发展,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以他那样低的文化,取得那么大的成功是非常不易的,他的商业信誉在本地是第一流的。他能从最大的私人“和成银行”中贷出上千的大洋,而后又转贷给乡村小丝厂,同时又为丝厂售出成品丝,若非具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和上佳的商业信誉与长期的经营业绩那是根本做不到的,他晚年被阆中政协接纳的事实本身,就是社会对他发展阆中城乡经济贡献的肯定。

李纯武值得写的另一点是他的心思承受能力和心态平衡的调整能力,这并非他的口述,而是他的人生经历的实际表现出来的,他的人生曲线起伏之大可谓人间少有,大约从1939-1949的十来年中,他由一个小商升到富甲一方的极高点,可是到1952年土改后他几乎回落到一贫如洗的零点,(当时家内连被子都没有了)。53年在双龙乡召开的斗争会上他曾陪过杀场,跑在他前几位的都枪毙了,他已吓得两腿发硬,是由当时15岁的二妹李清芬把他扶下来,但惊吓未能破坏他的神经与正常的生活能力,就在那几年自己的子女(年幼)又受社会唆使对他不恭,其心里上遭受的打击可想而知。大饥饿的1960年他又被放到边远的老观乡的高山脚下的山村商店,65岁时文革中他又被作为死老虎被挂黑牌子游街,并同时被下放到食堂拉板车运菜,这每一次打击都如晴天霹雷,而他却能健康的活了87岁年龄,并迎来改革开放摘去地主帽子并加入阆中政协的结局,我真后悔没有在他有生之年问问他当时的想法,他在这里所表现出来的心里承受能力和心态平衡的调整能力,难道对我们后人不会带来什么启示吗?在品嚐了人生的各种滋味之后,虽然物质财富没有了,可是我感到他的精神上是富有的,我希望自己的家人后代,从先父的经历中吸取心里承受和心态平衡的调整力量。因为随着时代的变化,人和环境都在变,只有提高了心里承受和心态平衡的调整力量,才能使自己与环境(包括自然、物质和人文等环境)相协调,相适应,才能够始终保持自信,并以积极的态度去经历品味有限的人生。

先父的健康状况良好,一生无大病,也没有高血压,老年眼有白内障但并未失明,去逝时终于脑血栓,母亲卒于子宫癌。

前言                                                                                                                                                                                    我的阆中岁月